我想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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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勇】《寻找莉莉娅》(五十)





“这雨很快就会停。”当他们再度上路之后,克里斯信誓旦旦地说道,但事实证明他的预言不过是没有依据的随口乱说——这场雨伴随了三人整整一路,当他们在加油站停下加油的时候,雨在下;当他们在公路边的一个肮脏小餐馆吃饭时,雨在下;勇利伴着雨点时轻时重地在车窗上拍打的声音睡去又醒来,天空也从黑压压的仿佛黑夜,在一次醒来后彻底变成了真正的黑夜,当他最后一次昏昏沉沉地醒来,跃过维克托的肩膀去看仪表盘上的时钟时,已经过了午夜,而雨还在下。

这场雨好像没有尽头般地下着,世界仿佛被淹没,只剩下一座汽车形状的孤岛,勇利可以在这座孤岛上和维克托相伴一生。

然而那只是没有依据的妄想而已。

深夜两点,勇利感觉到有人打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车门,并且在摇晃他。

“勇利小朋友,喂,醒醒了,醒醒!”但勇利的意识已经远离了他的躯壳,在宇宙间飘荡着,一时间无法拿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只发出了一声不满意的哼哼——椅背太硬,他浑身的骨架都像散架一样。有人在拍他的脸,持续地叫他的名字。“喂,你来看看啊。”他说道,“他体温很高——不是生病了吧?”

雨还在下,但不是在车子停靠的地方——在远一些的地方,能听见雨点砸在水泥路面上碎成一滩的声响,将另一个人的回答屏蔽了一大半,他听上去就像是在很远的地方用耳语声说话一样。这让勇利不得不挣扎着清醒了一些,想要努力听清他在说的是什么。

“我看看。”那个人说道,第一个人让开,一个全然不同的气息靠近了车门,并且用一只有力的手拂开勇利的头发,试了试他额头和脸颊的温度——他的手指很凉,手心却滚烫。这是否说明他有一颗很烫的心呢?“勇利?醒着吗?”他听上去有些急躁。

但是,为什么呢?

“勇利,”那个人又说道,“睁开眼看看我——你不舒服吗?”

勇利确实感觉很不舒服,他浑身发冷,太阳穴疼得像有针在扎,而且他的意识……它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自由自在了。

“没……”勇利小声说道,“我很好……”他试着站起来,下车,但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拿着行李。”蹲在车门边的人说道,“他发烧了。”第一个说话的人嘟囔着几句什么,听上去像是在抱怨他的态度。但没有得到回应。他把手穿过勇利的膝盖,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背,如果不是那么的不舒服,勇利一定会大叫一声——他发现自己腾空了。

车门在他身后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勇利闭着眼,感觉自己被抱着匆匆走过一个亮堂的地方,然后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几分钟,或者几小时,也有可能是几秒之后,他感觉自己被平放到了一个柔软舒适的平台上,但很冷,他忍不住蜷起了身体,这时一条柔软的羽绒被被盖在了他的身上。做完这一切,那个把他抱进来的人就离开了。

“别……走。”勇利说道,抵御噩梦般的摇了摇头,但那人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扶着勇利的后背坐起,把一个散发着苦涩味道的小圆片塞进了勇利嘴里,并且将一个温热的玻璃杯送到了他嘴边。

“喝一口吧,”他哄劝道,“来吧勇利,听话。”

于是胜生勇利顺从了,就像是服从命运和本能,他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水,下一件他知道的事,就是后背再一次接触到了柔软的床铺——他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感觉像是一整个世纪的时间都在他沉眠时流逝了,但当他醒来时,窗外的雨依然没有停下。

胜生勇利昏头胀脑地坐在黑暗中,他出了一身汗,像是刚跑过一场马拉松,连身上的T恤都洇湿了。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热带植物在正中午会散发的气味。他眯起眼睛,隐约能辨认出房间里的茶几、电视、还有另一张单人床上躺着的隐隐约约的人形。

开口之前他犹豫了一下。

“维、维克托?”他小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这时,就像是回应他一般,另一张床上传来一声含混的嘟囔声,克里斯贾科梅蒂的身影在黑暗中坐了起来——那一头发胶固定的发型是不会被认错的。

克里斯打开了台灯,柔和的光线充满了整间房间。他看上去睡意朦胧,但紧接着,他就问道:“你醒啦?还发烧吗?”声音听上去很沙哑。

勇利感到一阵歉意,为惊扰了他的安眠。

“抱歉,”他说道,“已经没事了……”

“嗯——”克里斯又躺下了,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过了几秒,他把手拿开,掀开被子跳下了床。他从茶几上拿了一些药片和温水递给勇利。“你最好再吃一次,”他说道,“维克托说你小时候经常反复发烧。”

勇利愣了一下,像是某个思维的触点被拨动,他安静地接过药片和温水,把它们吃了下去。克里斯刚回到自己的床上,就听见勇利——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急迫——问道:“维克托呢?”

“他在旁边的房间。”克里斯说道,指了指墙壁,“酒店没有三人的房间了,这是最后一个家庭套房,理论上,”他做了个鬼脸,“这是给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妇住的。”

勇利慢慢地喝着水,过去几个小时里杂乱模糊的记忆一点点苏醒着。“谢谢。”他说道,“我……我没想过会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

“这没什么。”克里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靠在床头上,看上去完全清醒了,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勇利,他的目光让勇利觉得不自在起来。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还要麻烦你照顾我……”

“没事儿,”克里斯说道,“但是啊——我说这个这可能越界了——你和维克托,我以为你们俩是老朋友了。”

勇利——尽管现在已经神志清明一身舒爽了——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克里斯觉得他太拘谨了。

“我和维克托不是朋友,”他解释道,“他是我以前的看护人。”

“哦!”克里斯说了一句,他枕着手臂坐了一会儿,像是在品味着勇利的话中的真意,“好吧——那你最好再睡一觉,你才睡了四十分钟。”

他说着,伸出手把灯关了。勇利捧着杯子无声地在黑暗中坐着,半晌,他放下杯子,下了床。

“怎么?”克里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我去看看。”勇利含糊其辞地解释道,“我……就那个……”他不确定维克托希不希望自己的朋友知道他饱受失眠折磨,更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逼着维克托丢掉安眠药的事,他只能支吾,但这明显引起了克里斯的兴趣。

“怎么啦,难道可怜的老维克托现在还在梦里惨叫吗?”他的床上传来一阵窸窣声,克里斯也坐了起来,挠着后脑勺,“他不是在吃药吗?”

勇利的脸在黑暗中发起烫来。“惨叫?”他问道,心在那一刻被扯了一下,“什么惨叫?”

“好吧,'惨叫'过了点儿。”克里斯说,“就是会翻来覆去地瞎折腾、喘不上来气——我跟他一起住过一阵子。”他察觉到勇利的疑惑似的,又解释了一句。

住过一阵子……勇利的手攥紧了门把手。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克里斯去查看更恰当。“那我……”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犹犹豫豫地响起,被克里斯的大嗓门压了过去。

“走吧,一起看看去。”他说道,比起担心听上去更像是觉得有趣,“我不止一次想知道他到底在梦里嘟囔什么……没准一百零三次是个坎。”

他毫不避讳地搂住勇利的肩膀,他们俩一起推开房门,穿过套房的走廊,来到了维克托的房门口。直到这时,勇利才意识到房间的安排似乎别有深意——也许多跟自己相处的每一秒对维克托来说都是煎熬。

这下他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进去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超大号的电灯泡。但克里斯已经推开门,把大半个身子探进去了。

“哦瞧瞧他,”克里斯用一种夸张的怜爱语气说道,“怪招人疼的。来。”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住勇利进了房间。

维克托正躺在那张双人床上,被子压在一只胳膊底下,另一只胳膊屈起,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放在脸边,光是在门边都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哎哟,小可怜儿又夜惊了。”克里斯说了一句,“走,过去看看。”

“他——夜惊?”勇利惊愕地问道,“像是,半夜忽然尖叫那种?”

“只有最严重的时候。”克里斯说,“幸好那时候我已经不跟他住一块儿了,但把他那时候的女朋友吓得不轻……”他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对勇利招了招手,“过来——没事儿的,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就是个无害的小绵羊……”话音刚落,维克托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的胳膊弹簧般地朝前伸了一把,像是要推开什么梦境里的可怕东西,他躁动不安地翻了个身。

“不,”维克托嘟囔道,“求你……不。”

“嗯,没错,就这个。”克里斯说,侧耳倾听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但他似乎始终就这两句'不,求你',光看睡着的样子,你不能想象他平时有多不要脸,是不是?”他语调里带着一股非常熟稔的、善意的取笑。勇利没说话,他走到维克托床边,静静地打量着维克托——他的眉头紧锁着,像是一整个世界的烦恼都压在他身上。这让勇利的鼻子酸酸的。

你怎么了呢?他在心里问维克托。维克托露出脆弱的一面,这让他宁愿自己死了算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将维克托推到了这样的境地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着维克托的眉头,想让那里聚拢的褶皱松开一点儿。但维克托只是不停地翻身,深陷在不知道什么噩梦中。勇利思索了一会儿,心里有点挣扎。

他从另一头掀开被子,爬上了床。克里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兴奋。

“哦!”他叫了一声,也跑到床的另一边,挤着勇利上了床,他们俩并排坐在床上,勇利无奈地看着他,“怎么,咱们不是要开睡衣大会吗?我想参加这种活动很久了!”

“我很抱歉,”勇利说,“你大学时没被姐妹会接收吗?”他说完又感觉一阵赧颜。克里斯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真刻薄。”他说道,“我有点儿明白维克托为什么觉得你……”他的话头硬生生转了个方向,“你要做什么呢?”

勇利将维克托的被角拉高了一些,并且在被子底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冰冰凉。

“我不知道……”勇利茫然地说,“可能……抱抱他拍拍他吧,我小时候受了惊吓睡不着我妈妈就是这么带我的。”

这只是一个条件反射的举动,但前几个晚上……前几个晚上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维克托似乎睡得要安稳一点。

“哦……”克里斯说,“明白了……你要做他的'安慰抱枕'。”

“我……”勇利张了张嘴,但一时间没能找到反驳的词汇,“对,就是那个。”他只能说道。“你去睡吧。”

“那你呢?”

“我……我等一会儿就回去。”勇利说,“等他睡安稳了。”

“既然这样。”克里斯说,“不如我也呆一会儿,咱们聊天啊!”

“我不想聊天。”勇利说,但克里斯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能不去理会这家伙了。维克托的手很凉,他像是找到了热源似的转了个身,脸贴着勇利的大腿,两只手握住了勇利的手。他的呼吸平缓了一些。在勇利身后,克里斯发出了一声特别做作的“哦~~~~~~~”的声音。

他们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克里斯忽然又开口道:“他不总是这么这样的,你知道。”

勇利一只手被维克托紧紧地抓着,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轻拍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他问,“哪样?”

克里斯岔开手,比划了一下,“这样——尼基弗洛夫教授,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这让勇利好奇心大盛——他记忆里的维克托始终都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他同样很想知道维克托和克里斯相识的故事,他想知道克里斯是不是维克托的那个人想知道得快死了,尽管知道这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时说来话长,要扯到我刚满十八岁那年……”克里斯说,两人的声音都放得很轻,听上去就像风吹起窗帘的沙沙声,“简单地说吧,我遇到了一点儿经济问题,通俗地讲,我没钱了。”

“啊。”勇利说,这真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开头,“然后呢?”

“我把所有的开销都降到了最低,但依然很难独自负担房租。”克里斯说,“这时候我有个朋友就给我介绍了维克托,她说不需要我付房租,只要能马马虎虎收拾一下房间,牛奶和麦片如果没了我可以去买就行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维克托的朋友,他当时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她怕长期让他独住有一天会发现他陈尸厨房,地板上用血写着'没牛奶了'。”

勇利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非人'生活?”他问道。

“写论文,”克里斯说,“他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就为了早点毕业拿学位,然后读研究生。你能想象吗,他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不是看书就是写论文,偶尔出门——不用问肯定是去上课或者实验室,我是说……我和他住了两个月,我才意识到我是跟'那个'维克托尼基弗洛夫住一起,当我知道他不是重名的时候,我的人生受到了了不小的冲击。等到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拿PhD……我觉得他肯定是疯了。我是说,他可是维克托本人啊,就算不跳舞,也有的是别的路子,在我看来比当个大学教员舒坦多了的路子,对吧?”

如果说一点儿也没料到维克托曾经吃了多少苦,那肯定是没心没肺的假话,这跟聪明不聪明甚至都没关系,比起维克托那些同僚,他的起步也太晚了,他们中的很多人立志成为一个教授的时间大概就和维克托想成为一个舞蹈家差不多的早。但维克托不知道怎么的就做到了,还成为了佼佼者——这不是靠着奇迹就能发生的事情。但即使如此,勇利还是咬紧了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流下。

维克托睡熟了,他在梦中松松地勾着勇利的手指,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勇利不知道——要多强大的一颗心,才能把那些过去都埋藏起来,露出钢铁堡垒般坚强的一面给自己看。克里斯没有说话,像是体贴地留给他和自己的思绪独处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吧,”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总结般地说道,“我很高兴他没猝死,还越活越精神了,确实不愧是折磨了所有舞蹈儿童十五年的活传奇……”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勇利忽然说道:“克里斯……”却又没有下文了。

克里斯耐心地等待着。不知道多久过去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等不到勇利完成那个句子了,他说道:“维克托告诉我那场车祸的事了——我很高兴你们都熬过来了,这很难,但你们都做到了。”

“但维克托……”勇利说,“他付出了他不该付出的代价……”

“他或许身体的损伤没有你大,”克里斯说,“但他伤在这儿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受伤的人想重新开始,并不比身体受伤的人容易,也许更难。”

“我……”勇利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他听上去就像希望克里斯告诉他一个答案似的,但后者只是轻手轻脚地跳下了床。

“那是一个必须你自己去寻找的答案。”他说道,“晚安,勇利。”







维克托睁开眼,眼前似乎还铺陈着晴空,他又回到那个安静的小船上了,和他的勇利一起,他们无所事事地飘荡在湖面上,想知道波浪会把他们送去哪里。

“我很抱歉你又回来了。”梦中的勇利说道,“我也很抱歉伤了你的心。”

“我知道。”维克托说,露齿而笑,“我不怪你——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然后他们开始欣赏云朵的形状。就在维克托发现一块特别像玛卡钦的云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但勇利依然在他身边,手枕在头下,眼睛合着——他们躺在一张被子底下,有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射入屋子里。勇利的手搭在维克托的身上,轻轻地、不断地拍着,像是一座老钟的钟摆。勇利的呼吸很平稳,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有手还在勤勉地拍着维克托,以一种妈妈对初生婴儿一样的耐心和毅力。

这当然是梦。维克托想。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现实太无情,而他只能逃到梦里享受勇利的温存。

他凑过去,做了一件从没在梦中做过的大胆的事。

他把一个轻柔的吻,小心地印在了那两瓣孩子气的嘴唇上。

然后他重新躺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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