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勇】《寻找莉莉娅》（四十六）
一抹难为情的红晕爬上了红发女孩的脸颊，她扭捏地摆弄着衣角，不断地咬自己的嘴唇。
米拉·芭比切娃低垂着头，她透过浓密的睫毛打量着维克托。
“当然有，亲爱的师妹。”维克托回答道，事到如今再玩“陌生人游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米拉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将一缕垂下的头发捋到了右耳后。“在勇利回来前，我有全世界的时间。”他伸了个懒腰，想到勇利让他心情放松且愉快。克里斯坐在一旁发出了一声干呕，米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抱歉，”克里斯说着，露出迷人的微笑并伸出了一只手，“我是个碰巧经过的流浪之人。鄙人名叫克里斯。”
“嘿，我知道你！”米拉说，没有和他握手，“你是那个坚持要演员全裸演出的歌舞剧导演。”维克托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克里斯悻悻地缩回了手。
“在这个保守的时代，一个人只要惊骇世俗一次，就再也不能摆脱名声的追逐了。”他愁眉苦脸地说，“那在我看来只是一次尝试。”
“那些被起诉性骚扰的高管也声称他们只是想尝试能不能够到那些文件而不碰到秘书的胸部，猜猜怎么着——他们都跟你一样，失败了。”
“这很不酷，哥们儿，这很不酷，”克里斯警告般地摇着手指，“你还没介绍我们呢？”
“我看不出来那有什么必要，”维克托干巴巴地说道，米拉一直在不安地打量克里斯，显然他过分风骚的豹纹衬衫没能给她一个值得信任的第一印象，维克托发现自己对露出不安和拘谨神色的人有种不自觉的保护欲，那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勇利，“想去外面透透气吗？”他问道，米拉感激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像个绅士般的让她把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朝门外走去。
他们走出了餐厅，一旦被初夏清新的风吹过，米拉就显得轻松多了。她将一侧的头发拨到了脑后。
“我想我可能欠你们一个解释。”她说道，“勇利呢？”
“他去取吃的了。”维克托说，“你想等他吗？”
“不，不不不——”米拉说，“没必要……再等一会儿我可能就没胆量了。”于是维克托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米拉深吸了一口气。“好，这就来了——”她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爸爸刚才打电话给我了，我回家了一趟，他没事。”她顿了顿，盯着自己的鞋尖，“所以我想……我欠你和勇利一个谢谢。”
“那不算什么，”维克托说，心里却在想如果米拉知道他们闯入了她的卧室就为了找到莉莉娅的住址，她还不一定多生气呢，他明智地决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们只是做了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好吧，但我觉得假扮反社会杀人狂肯定不是其中之一。”米拉说，她和维克托看着彼此，都笑了。维克托耸了耸肩。
“那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发挥“”。”他说道。米拉又沉默了，维克托等待着她决定开口的时刻，终于，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你和她形容的一模一样，”她说道，“莉莉娅，她总说你很胆大妄为，说你是她见过最任性的……”
“好吧，”维克托说，“我活该听这个，她想必还在记恨我用热水洗了她的金鱼。但容我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只是想给尼莫洗个热水澡。”
“也是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孩子。”米拉继续说道，“但我估计不是基于刚才那个金鱼的故事。”
维克托笑了一声，他心里有点暖意，莉莉娅从未当着他的面夸奖过他。
“她以前在这儿生活过，”米拉又说道，“你猜的一点儿也没错——她想要一个新的学生，不止因为她离开了你的伯父，还因为她想要追求更多的、更坚韧的东西，她认为你是一个天生就站在高处的人，而她想亲眼看到一个人从低处升起的过程——抱歉。”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维克托，维克托低下了头。
“我多少能猜到。”他说道，“她把我的‘完美’视作一种‘不完美’，她认为一个没有经历过磨难的灵魂是不足以支撑一个真正的舞者的脊梁的。”但是，当莉莉娅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时，恐怕她高估了命运对维克托的善待——她，还有雅科夫，所有认识维克托的人甚至包括少年时代的他自己，也许都不曾想过生活为他准备了什么波折。
“就像我说的，”米拉说，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要大喘气着给自己打气，“她在这儿生活了一阵子，主要是给我上课，你明白的，因为她觉得我——呃——我有点儿小才能。”她这是在过谦了，莉莉娅是个从不知道将就为何物的女人，维克托想。如果不是真的看中了她，那个芭蕾界的传奇是绝无可能停留的。“我家里——主要是我妈妈，爸爸无所谓——很支持，妈妈很向往那些舞者能做到的事情，但她更多的是希望我有更多的本钱，嫁给有钱人。但是……”她嘟囔了一声，“但是她很喜欢赌钱，老虎机，多数时候是，也赌马，我记的最清的就是她大着肚子被撵出赌场的样子——因为她输光了钱，而房子是奶奶留给爸爸的，她没法抵押它而不引起爸爸的怀疑。”
“高利贷就是那个时候跟她有了关系的，”她继续说道，“她看起来就像个肥羊，你知道？没什么脑子，别人一说就听……她借了钱，就继续赌钱，偶尔也能赢几把，我想，每当她赢了钱，那天我们就开心极了，她会烤樱桃派，给我和妹妹卷头发，给爸爸买酒……他过去几乎不喝酒，只有她买的时候才喝一点，我们整夜的大笑、看电影，那是我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光，仅次于莉莉娅对我说自我身上看到了她需要的东西那天……但后来她还是都输光了。爸爸大发雷霆。讨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地上门，能当掉的东西都当了，除了房子。”
维克托心里叹息了一声。
“爸爸不愿意卖掉房子，因为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在他之前，是爷爷，在那之前，是爷爷的父亲……他始终认为我会在这座房子里生儿育女，终有一天。而讨债的人逼得那么紧，你知道他们什么样的，于是我的父母开始无休止的争吵，直到有一天她离开了，说是去买樱桃，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直到今天。”
“有那么多的债务，我不可能再继续无忧无虑地梦想着成为舞蹈演员，于是我只能去跟莉莉娅说，我说我没有办法学习下去了，因为，尽管她悉心地教导我从没要过我一分钱，但继续学下去依然有很多负担不起的开销，而如果把同样的时间用在别的地方，我早就能赚钱了——莉莉娅很失望，尽管她什么都没说。”
“于是她就离开了，她还要继续下去，要找那个能突破自己局限的学生，但她依旧关心我，每年两次，她会来拜访我，我们一起聊聊天、叙叙旧——”她叹了口气，“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情。”她顿了顿，维克托知道她还有想说的，于是没有出声，他看着米拉低下头，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她叮嘱过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但……但我想那是针对那些打扰她的人而言的，而你不一样，你是……你是她的家人，而且你们今天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说，你们本没必要惹麻烦的——所以……”她把纸条递了过来，维克托接过来快速的扫了一眼，是一个地址。
“如果你去这里，应该能找到她。”米拉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我可能刚背叛了这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但是……”她抬起了头，“但是你不会做什么让她烦恼的事，对不对？即使你想，”她指了指餐厅，“勇利也不会同意的，没错，我看的可清楚了，他的存在让你变成更好的人。”
她说完了，他们彼此面对面的站了一会儿，一阵风从他们头顶轻飘飘地吹过。
“那，就这样吧。”米拉说，“我要走了……告诉勇利我来过，好吗？就说我很感激。”她说完，手插在兜里转身就走，维克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着她的话。
更好的人……
“米拉。”他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女孩转过身里，一脸的迷茫。
“我想问你一件事，”维克托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欠了多少钱？”
米拉脸上飘过一阵诧异。
“唔……我想想，”她说道，“其实本金早就还清了，利息按照百分之三十算的话那就是……我干嘛告诉你？”
维克托笑起来，就知道没可能那么容易。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说道，“我只是在想……与其欠不洗澡的嬉皮士高利贷的钱，不如欠我的，怎么样？而且我不要……”他想了想，又临时改了口，免得米拉拒绝，“我只收取很低廉的利息。”
“那不行。”米拉说，她摇着头，“我不……这样我心里会不安生的。不行不行。我要——我走了。”维克托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听我说，”他说道，“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他考虑了一下措辞，最后决定实话实说，“这对我来说也不常见，我不是那种经常为别人考虑的人，就像莉莉娅说的一样，我有时候会……高高在上。”
“就像个王子。”米拉说道，“那不是错误，在乎别人也不是一种义务。”
“我知道，”维克托说，“但我……但我爱的人，如果是他，他就会在乎。他的力量很微小，老实说我也一样，我们都没有拯救世界的力量，可是他就是那种会为每一个人考虑，希望尽力帮到所有人的人。他是这样的人，而我……我认为他这样很好。”
米拉端详着他，半晌，她才低声说道：“因为他让你变成更好的人，对吗？”
她什么都明白了。维克托意识到，当一个女孩有了敏锐的观察力，你几乎别想瞒住任何事。他点了点头。
“让我帮助你。”维克托说，“我的原因还能有很多，比如，我们可以算同门，几乎就是家人；再有，莉莉娅关心你，她肯定不希望你把青春都浪费在这个小镇上；最后，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没准哪天我就需要来自一个服务员兼酒保学徒兼模特兼iphone手机壳设计师兼灵媒的人的帮助呢？”
他露齿而笑，看上去温和又真挚，米拉被他逗笑了。“嘿，居然你记住了！”她说道，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把这当成同意了。”维克托说道，掏出支票簿快速的签了一张支票递给了米拉，女孩接过去，又递了回来。
“要不了这么多！”她面红耳赤地说道，“连一半儿都不到！我们……我没欠‘那么’多！”
“但这不全是给你还债的。”维克托说，“它是给你用来找一个新的地方，给你和你的家人一个新的开始的。也许一个有舞蹈学校的城市，能让你继续未完成的梦想的。”
米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给了他一个拥抱。当她搂住他的脖子时，她快速地擦去了溢出眼眶的泪水。
“谢谢你。”她说道，“真的——你已经是个‘更好的人’了，他会知道的——他肯定会。”
他们分开了，维克托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有妹妹，唯一的弟弟尤里是绝对不会和他有这种温情的时刻的，这让他也有点不知所措。米拉揉了揉鼻子。
“那，我走了。”她说道，“我会……我会还你钱的，这可能要花上一阵子，但我……”
“我相信你会的。”维克托说道，“再见，米拉。”
“再见，维克托。”米拉说，“帮我给勇利一个吻。”她说着，最后一次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维克托一直目送她火红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才收回目光。
“喔噢，哥们儿，”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太酷了。”克里斯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肩膀，“这一刻你在我心里特别高大——这是什么？”他越过维克托的肩头，试着去读米拉给的纸条，“蓝鸦镇……”
不等他读完，维克托就把纸条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克里斯，心平气和地微笑着。
“什么也不是。”他说道。“不值一提——尤其是对勇利。”克里斯一脸的错愕，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时维克托伸了个懒腰，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意。
“啊啊，好饿啊！”他说道，“勇利怎么还没回来呢？”
*知道你们要问，我提前回答了：不，勇利没有看到维克托和米拉互动，那just一个温情的兄妹m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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